一种童话分类的方法

有一天，已经完全不记得为什么了，我点开了 Wikipedia 上 Cinderella 这页（预告：写文章的全过程一直不甘心，终于“考据”出来自己当时究竟为什么去看这个页面了，我留着下一篇文章再解释）。每次在 Wikipedia 查资料，总会被一些不相关的点分散注意力，这一次也不例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被这样一句毫不相关的话吸引：

The Aarne–Thompson system classifies Cinderella as “the persecuted heroine”.

啊什么，这个叫做 Aarne-Thompson 的分类法把《灰姑娘》归为“受虐待的女主角”一类？看到这句我一下就控制不住地自己乱延伸，那《睡美人》是不是会被归到“从小受诅咒的女主角”一类？《白雪公主》会不会和灰姑娘同被归到“老爸娶了个后妈”这一大类然后分别属于“遭追杀的女主角”和“受虐待的女主角”子类？乱想到这些就已经笑得不行了，我怎么可能放过这个 Aarne-Thompson 呢，花了半个晚上看了个究竟（时间这么久是因为其间顺便重温了很多童话）。

AT 分类法

Aarne-Thompson 分类法，由芬兰民俗学者 Antti Aarne 提出，而后得到美国学者 Stith Thompson 的翻译、修订和扩展，并由此得名。AT 分类法将民间故事进行了细致的分类，为的是方便民俗学者整理情节雷同的民间故事以进行他们的分析研究。AT 分类法收录了近 2500 个故事主线，成为民俗故事研究人员最有力的工具。

那么 AT 分类法究竟是怎么进行分类的呢？看答案之前，大家不妨发挥想象力，先自己尝试分一下类，然后再看看人家专业的是怎么做的。

和大多数分类方式一样，AT 分类法也是树形结构的。叶节点上子分类的命名，要么用一句话总结故事主线，要么取类别中最广为人知的故事代表。每个子类中的故事，都应该有相同的故事主线，但细节上各异，比如主角的名字、身份、家庭关系会略有不同，有的故事里是一只猫帮助了她另一个故事里则是一只狐狸。

AT 分类法将民间故事分为几个大类：动物故事、童话故事、宗教故事、生活故事、愚蠢的食人魔巨人或恶魔的故事、轶事笑话、程式故事。这些类别里包含哪些我们熟知的故事呢，这还要再细分一下才慢慢能猜出个大概，细分下去里面就开始有趣可爱了：

动物故事顾名思义就是以动物为主角的故事了，包括野生动物、家畜、野生动物和家畜等各个子分类，其中特别为以狐狸为代表的聪明动物单分了一类。还记得熊的尾巴为什么那么短吗？因为被狐狸怂恿用尾巴在冰窟里钓鱼，坐了太久尾巴被冻住了，挣脱的时候扯断了。这个故事就属于动物故事大类、狐狸故事小类，子类编号 AT 2 “用尾巴钓鱼”。这个分类的特点是受害者都拿尾巴去钓鱼，狐狸都出现在故事中，但是角色物种各异，大部分都是说狡猾的狐狸怂恿了善良的熊、大灰狼、兔子，一小部分故事里是聪明的兔子惩罚了骗人的狐狸。

童话故事里包含了大部分我们熟知的民间故事，尤其是那些王子公主、仙女巫婆的故事。其中的部分子类有：

• 超自然的对手：一般出现恶毒巫婆的故事就在这个分类里面了，比较著名的比如《糖果屋》，就是 AT 327A “孩子们与巫婆”这个分类下的。很奇怪的是《小红帽》也被分在这里，编号 AT 333，小红帽里只有大灰狼，哪有超自然对手呢？跑去查了一下这个故事的最初版本，原来这个故事最开始坏蛋并不是大灰狼，而是邪恶的狼人，情节也更加残忍，比如留下一部分外婆的血肉叫不知情的小红帽吃。格林兄弟在格林童话里进行了改编，才变成了现在的版本。
• 超自然的亲属：故事主线里包含一个有超自然能力或经历的角色，下有子分类：事情发生在妻子身上的如《睡美人》，发生在丈夫身上的如《青蛙王子》，还有兄弟姐妹等子分类。
• 超自然的帮助者：故事的主线由一个有超自然能力的角色助力推动，我们一开始提到的《灰姑娘》就属于这个分类下的子类 AT 510A “受虐待的女主角”。
• 超自然物品：一般故事主线都是有个穷苦的主人公在不经意间得到了一件超自然物品后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典型的故事是《阿拉丁》，AT 561（每个故事都去看一遍实在是累死了，发现原来阿拉丁的故事设定明确说是发生在中国，阿拉丁是中国人，只不过《阿拉丁》里的中国是一个到处是穆斯林、人人有个阿拉伯名字的国家）。
• 其他超自然故事：剩下与超自然相关的故事就统一归类到这里了，令人伤心的是《白雪公主》被归在这个分类里，并不像我所猜测的一样归为“被追杀的女主角”。

中间的几类故事我不是很感兴趣，就跳过不说了。

程式故事，因为没法从字面上理解这类故事的含义，跑去查了一下。这些故事基本都是有一个套路，每段都换一些细节重复这个套路，直到故事讲完，比如《老鼠嫁女》（要把女儿嫁给世界上最强大的人，问了太阳、云、风、墙，最终发现还是老鼠最厉害）。这类故事情节一般比较简单，靠重复推进故事，制造幽默效果，读起来朗朗上口，小孩子们会比较喜欢。我发现小学课文里的故事很多都可以归在这个类别当中，比如《咕咚来了》、《小蝌蚪找妈妈》。

要剁手了，本来打算写一段简单介绍一下就算了的，又没忍住把挖出来的东西全摆上了。起先是被 AT 分类法当中各个子类朴素的命名吸引才决定当笑话写一写的，比如“轶事笑话”分类下包含“傻妻子和她的丈夫”、“傻丈夫和他的妻子”、“一对傻夫妻”之类的，后来发现其实很多分类里面都有蛮有趣的支线穿插，不知不觉就写了这么多。不过这只是 AT 分类法中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我只是捡了民俗工作者海量工作中的几小粒拿出来摆一摆，真的很佩服他们的工作，从世界各地的故事里寻找历史、文化的蛛丝马迹，而此前我几乎没有意识到过他们的存在，向他们致敬。

AT 510A：受虐待的女主角

回到一开始提到的，灰姑娘的故事。看到 AT 分类法之后，我发现研究这些故事的学者都是考据实力派。比如灰姑娘这个故事，我们从《格林童话》里看过，也在迪士尼动画片里看过。但它最初的版本是怎样的呢？后来在各国又有什么样的变体呢？这些变体又是怎么传播到各国的呢？这些问题研究人员都有涉及。实际上最早记载灰姑娘类似情节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希腊女奴的鞋子被鹰叼走丢到埃及法老怀里，法老拿着鞋子找主人，最终娶了女奴为妻（完整版参见这里），和我想象中的欧洲姑娘嫁给王子的画风有挺大区别的，好像穿着哆啦A梦的漫画鞋从《格林童话》穿越到《一千零一夜》一样。除此之外，《酉阳杂俎》中的故事《叶限》，讲的也和灰姑娘非常类似，由于比《格林童话》早问世数百年，甚至有人认为灰姑娘这个故事其实是从中国传出去的。

练习题

下面留三道题，大家来看看能不能给下面的三个童话找到正确的分类吧：

• 《三只小猪》：动物故事 – 野生动物和家畜 – AT 124 “三只小猪”
• 《魔发奇缘》或《莴苣姑娘》：童话故事 – 超自然对手 – AT 310 “塔中少女”
• 《美女与野兽》：童话故事 – 超自然亲属 – 丈夫 – AT 425C “美女与野兽”

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花了半个晚上研究了这东西之后没多久，复习了一遍《魔发奇缘》，为了查一下里面的咒语，点开了 Rapunzel。结果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咒语，而是那句 In the Aarne–Thompson classification system for folktales it is type 310, “The Maiden in The Tower”。一边感叹巴德尔迈因霍夫现象的无处不在，一边想起知乎上那个问“月亮不放光发光的是太阳”这样的知识有什么用的问题。研究这些无聊的东西时，从没想过它们有什么用，光是找答案的过程就像打游戏一样过瘾了，觉得好奇心得到满足就足够了。但知道这些东西之后，you’ll never look at the world the same way again。如下图所示：

至于为啥把它们写下来，偶尔会有老师、导游、妈妈告诉我他们的学生、游客、孩子提的问题在我这里找到了答案，这时候会觉得把这些写下来好像还有点用。偶尔看看身边写博客附赠的老公，也觉得好像写这些东西也还有点用。就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