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论文：表示重复意义的虚词比较

其实，中文系并不轻松。我们有人曾经仔细算过，我们的学分（特别是我们专业的学分）远远高过好几个理科大系。理科院系看上去作业很多，但期中期末的任务并不重；文科院系就惨了，平时没啥作业，一到期中期末就牛B，写了论文还要背东西应考，逼着我们天天熬夜。

这几天实在是累，加之空间续费后IP地址变了，DNS刷了半天都没刷过来，于是又是好久没有更新。晒一晒这几天的劳动成果——汉语虚词研究的一次大作业。如果感兴趣的话，不要错过这两篇文章：

https://www.cdsy.xyz/study/readingroom/221203/cd38446.html

https://www.cdsy.xyz/study/readingroom/221203/cd38447.html

“又”、“还”、“再”、“重/重新”表示重复意义时的区别

一、对“重/重新”的语用分析

“重/重新”在语义上与其他三个词有较大的差别，因此这里首先单独讨论“重/重新”的意义，以便在以后的讨论中排除单由“重/重新”的语用条件引起的混淆。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重”释义为重新、再，而“重新”则释义为再一次。但事实情况远远没有那样简单。请看下例：

在去年的比赛中，他再次名落孙山

* 在去年的比赛中，他重新名落孙山

可见，“重/重新”并不完全等于“再一次”，在使用时会有一些限制。试对比以下两组词语：

重生* 重死

重见光明* 重陷黑暗

重新就业* 重新失业

重新爬了起来* 重新摔了一跤

重新占据了领先地位* 重新回到了落后地位

? 使对手重新占据了领先地位使对手重新回到了落后地位

可见,“重/重新”不用于不如意的事情。对于一些中性的、不区分好坏的事情,“重/重新”在使用上也受到一些限制。例如：

重写* 重睡

重新注册* 重新取消

重新输入* 重新删除

可以看出,“重/重新”并不适用于毫不费力即可实现的动作。综上所述，我认为，“重/重新”通常用于需要经过一定劳作才能实现的事情，并且结果理想而又来之不易。

使用“重/重新”时往往还带有其他意思。看看下面两句话:

再做一个样品。

重做一个样品。

这两句话都可以说，但是表达的意思似乎不尽相同。为了区别这两句话，我们添加适当的语境：

这个样品很不错，麻烦你再做一个。

* 这个样品很不错，麻烦你重做一个。

这个样品有缺陷，麻烦你再做一个。

这个样品有缺陷，麻烦你重做一个。

这样看来，能否使用“重/重新”似乎应取决于被重复的动作的结果是否如意。但是，添加更多的语境后，我们又看到了不同的情况：

这个样品很不错，但是被摔坏了，只好再做一个。

这个样品很不错，但是被摔坏了，只好重做一个。

这个样品有些缺陷，麻烦你再做一个更好的。

? 这个样品有些缺陷，麻烦你重做一个更好的。

可见，我们之前的猜想是错误的。如果加上“样品被摔毁”的语境，“重做”又可以说了；但同样是前一次动作的结果不满意，“重做一个更好的”似乎比“重做一个”别扭得多。因此，看是否能够使用“重/重新”，关键在于前一次的动作是否徒劳。若被重复的那个动作不可取，需要颠覆过去重起炉灶，我们才使用“重/重新”。一些类似的用法诸如：

各单位重新调整了整党计划。

他细心地对每一个数据重新进行了计算。

“重新开始”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按照上述理论，重新开始是指原来已经开始并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效果并不好；于是放弃原来的计划，从头再开辟一个新的进程。这一用法引伸出了一种更广的意义：重复的阶段起点。试着比较下面四个句子：

在前几届比赛中他包揽了全部冠军，今年他又再次夺冠。

? 在前几届比赛中他一直未能获得冠军，今年他又再次夺冠。

* 在前几届比赛中他包揽了全部冠军，今年他又重新夺冠。

在前几届比赛中他一直未能获得冠军，今年他又重新夺冠。

可以看到，“重新夺冠”具有这样的意义：他以前曾经得过冠军，但“获得冠军”这一状态并未持续，直到今年再次获得冠军的称号，结束了得不到冠军的阶段，开始了新的时间区间。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用“再次夺冠”，读来反而不太通顺了。

类似的用法也有很多。这里我们再举几例：

几十名有旧怨的同志解开了疙瘩，重归于好。

时隔22年后他又重新挑起了副市长的重担。

一些个体户同乡镇企业合作，创出了自己的名牌产品，重新打入了国营商场。

二、完全重复

所谓完全重复，是指前后两个动作的主体、客体和动作本身完全一样，仅仅是时间不同而已。“又”、“还”、“再”、“重/重新”四个词均可以用于完全重复。在下面这个例句中，四个词是可以互换的（说第一句话时我们通常会加一个“要”字，原因后文讲解）：

如果明天还(要)考试，我可就受不了了。

如果明天再考试，我可就受不了了。

如果明天又考试，我可就受不了了。

如果明天重新考试，我可就受不了了。

但是，更多的时候，它们是不能互相替换的。为了研究四个词语的出现规律，我们把完全重复分为两类，一类是重复事件已经发生了的，一类是重复事件还未做的。

1977年，中国又恢复了高考制度

* 1977年，中国还恢复了高考制度

* 1977年，中国再恢复了高考制度

1977年，中国重新恢复了高考制度

* 科学家计划又做一次实验

科学家计划再做一次实验

? 科学家计划还做一次实验

科学家计划重做一次实验

从上面两组例句中我们看到了差别。“重/重新”在两种场合下都能使用；“又”只用于已完成的事件，不用于未完成的事件；“再”则正好相反，它只用于未做的事，不用于已经做过的事。“还”则比较奇怪，在这两个例子中都不大能说。下文还会继续讨论用“还”表示未来将要重复的事情时的一些特殊情况。

我们为什么不区分“过去时”和“将来时”，而要采用“是否做过”这一标准呢？因为同样是过去时，重复事件是否发生过对副词搭配也有影响。看下一组例句：

* 当时我又看一遍的话就好了！

当时我再看一遍的话就好了！

* 当时我还看一遍的话就好了！

当时我重新看一遍的话就好了！

“看一遍”这个动作并未重复，事实上也从未重复过。虽然整个时态属于过去时，但副词搭配的表现与前两组例句中的后面一例相像。因此，我们用“重复事件是否已经发生”来区分两种情况是有道理的。

回顾本节最初的例子，为什么在那一组句子里四个副词都能使用呢？在讨论这几个副词的特殊用法时，我们将再次回到这个问题上来。

三、非完全重复

非完全重复是指新事件并非和被重复事件完全相同。前后两个动作的宾语可能不一样，例如：

出了办公室后，我们又走进了列宁的起居室。

这句话中，“走进起居室”这一动作并未发生实质性重复。事实上，说话人并未去过列宁的起居室，被重复的仅仅是“进入房间”这一动作。有时候，不完全重复的前后两个动作可能也不一致，仅有主体是相同的：

吃完了面包，我又喝了一口水。

事实上，非完全重复的动作主体也不一定一致：

同样的事情又被小李撞见了。

但是，非完全重复的主语必需保持一致，否则不能用表示重复的副词，而应该用“也”：

* 两年后，美国科学家又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两年后，美国科学家也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上面的例子说明，非完全重复的应用是非常广泛的。它与完全重复的区别不单是语义上的，它们的副词搭配也有所不同。例如：

出了办公室后，我们又走进了列宁的起居室。

出了办公室后，我们还走进了列宁的起居室。

* 出了办公室后，我们再走进了列宁的起居室。

* 出了办公室后，我们重走进了列宁的起居室。

可以看到，此时的副词搭配和完全重复的相应例子是有区别的。一个明显的差异是，“重/重新”不再适用了。事实上，由于其固有的语用条件，“重/重新”不可能用于非完全的重复。只有“再”、“又”、“还”能够表达出非完全重复的含义。

“再”、“又”、“还”在表达非完全重复时也有一些差别。我们对事情已发生、事情未发生两种情况各举一个例子：

去年在新加坡输了球，亚运会上又输给了泰国队。

* 去年在新加坡输了球，亚运会上再输给了泰国队。

去年在新加坡输了球，亚运会上还输给了泰国队。

* 明年他又将访问北京、大连、沈阳和哈尔滨。

* 明年他将再访问北京、大连、沈阳和哈尔滨。

明年他还将访问北京、大连、沈阳和哈尔滨。

过去未发生的事件依旧与前一种情况类似，这再次表明过去未发生的情形与将来未发生的情形的一致性：

* 如果当年又输给了泰国队，我们就不可能出线。

* 如果当年再输给了泰国队，我们就不可能出线。

如果当年还输给了泰国队，我们就不可能出线。

我们发现，“再”可以用于将来的完全重复，却不能用于将来的非完全重复。但是在日常生活中，

下面我再强调两点。

做完实验后，科学家们计划再核对一下数据。

似乎又可以说。这涉及到“再”字的另一个特殊用法。我们仍然留到第五节来细谈。

其实，非完全重复与完全重复差别最大的还体现在“还”字上。在表示完全重复时，“还”很少使用；但在表示非完全重复时，所有情况它都可以用。事实上，在表示非完全重复，我们用得最多的词就是“还”，这个意义是“还”的语境意义之一。

有时，对句子稍作变换，我们可以让未然的完全重复中也用上“还”。“还”表示完全重复的意义时往往不单独出现，而是附着了适当的能愿动词。通过添加能愿动词，我们能够用事实和意愿将前后两件事区分开来，把完全重复变成一种特殊的非完全重复，发挥副词“还”的补充说明功能，使得句子更加顺畅。

? 这部电影太好看了，明天我还去看。

这部电影太好看了，明天我还想去看。

这部电影太好看了，明天我还要去看。

* 昨天事情没办成，今天我还去。

昨天事情没办成，今天我还得去。

昨天事情没办成，今天我还要去。

类似地，上文中提到的一组未发生的完全重复的例子，使用“还”字时最好加上一个“要”字：

? 如果明天还考试，我可就受不了了。

如果明天还要考试，我可就受不了了。

事实上，很多谓宾动词都具有这一功能。例如我们上面曾经提到过的例子：

? 科学家计划还做一次实验

如果要让“计划”和“做”同时出现，应该将“还”置于谓宾动词前，保留“再”原来的位置。因此，最顺口的表达其实应该如下：

科学家还计划再做一次实验

我们可以用另一些体宾动词来替换：

科学家还提议再做一次实验

科学家还希望再做一次实验

四、延续性重复

延续性重复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复，它表示一种状态的不间断的持续。下面的例子均表示延续性重复，其中的“还”字可以替换为“一直”：

大雨还在下。

十年没见了，她还这么年轻。

都两点了，他还没睡。

我们还会继续帮助你。

“又”和“重/重新”都不能表示延续性重复。例如，下面这几句话明显不能讲：

* 大雨又在下。

* 大雨重在下。

* 十年没见了，她又这么年轻

* 十年没见了，她重这么年轻

“再”也可以表示延续性重复。由于“再”不用于叙述发生过的事情，因此“再”表示延续性重复时只能用于假设。下面几个句子用“还”和“再”都是可以的：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还不走就来不及了。

学习再不努力的话，就得留级了。

学习还不努力的话，就得留级了。

雨要是再这样下下去，明天的春游可就泡汤了。

雨要是还这样下下去，明天的春游可就泡汤了。

注意，虽然“走”、“努力”都不是延续性的，但“不走”、“不努力”可以是延续的，因此这里应该看作是延续性的重复。

五、一些特殊语用和特殊句式

最后，我们来考察四个副词各自的一些特殊用法，利用前面的结论解释一些现象，并且解决前文残留的一些问题。

1. “再”可以用于“虚重复”

“再”可以用于非实指的重复，即被重复的事情事实上并不存在。这是副词“再”独有的功能，其它副词均不能表达：例如：

今天没看成，明天再看

* 今天没看成，明天又看

* 今天没看成，明天还看

* 今天没看成，明天重看

今天就到这儿，其余的明天再说吧

* 今天就到这儿，其余的明天又说吧

* 今天就到这儿，其余的明天还说吧

* 今天就到这儿，其余的明天重说吧

2. “再”可以表示动作的顺承

“再”可以用来表示一个动作紧接着另一个动作，这也是该副词独有的功能。这需要与非完全重复区别开来。例如，下面两组句子中，第一个句子是动作的顺承，只能用“再”；后两个句子是不完全重复，不能用“再”，只能用“还”和“又”。

想好了再写。想好了，还写了一点。* 想好了，再写了一点。

打好地基再盖楼。打好了地基，又盖起了高楼。* 打好了地基，再盖起了高楼。

我们前面留下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下面我再强调两点”、“做完实验后，科学家们计划再核对一下数据”是非完全重复，却又能用“再”呢？事实上，这两句话更强调动作的顺承，而非两个事件的重复。

3. 祈使句中的“再”

“再”还有一类很特殊的用法：用于祈使句中，表示反复尝试的意义。其它副词同样不具有这一功能。

你再仔细看看。

* 你还仔细看看。

* 你又仔细看看。

* 你重仔细看看。

4. 疑问句中的副词选择

既然是疑问句，被问及的事件显然还未发生。但加入了疑问语气后，新事件所处的地位与原事件不再相同，产生了附加、不确定的色彩。因此我们猜测，疑问句中的副词搭配应该与未发生的非完全重复情形相同。实际情况与我们所想象的完全一致：

他明天还来不来？

* 他明天再来不来？

* 他明天又来不来？

* 他明天重来不来？

5. 动词“是”的搭配与“又一”的说法。

“是”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副词，在考察副词用法异同时要特别注意。在“是”前面出现表重复的副词时，我们通常都用“又”，有时也用“还”：

又是还是* 再是* 重是

究其原因，还是由于动词“是”的特殊性造成的。“是”字通常不用于表示未发生的事，一旦出现往往都含有延续性的意义，只用“还”。例如：

明天还是我值日。

如果没有他，我可能现在还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

表示完全重复时，“是”字大都用在既定的事物，而根据前面的结论，在这种场合之下我们只能用“又”。久而久之，“又是”逐渐凝固成了一个词，并产生一些其它的特殊用法。例如，人们常常将“又是一个”省略为“又一”，进而演变出了下面这样的句子：

这是双色球人为控制的又一罪证。

在他们的身边，又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变革来临了。

其它几个词语显然没有这样的用法。

6. “又”可以表示动作接连出现

“又”还有一个其它词所不具有的用法。看例子：

掌声一阵又一阵地响起。

我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这里，“又”并不是表示重复，而是表示反复。前文我们留下了一个疑问，即为何“如果明天又考试”说得过去，这其实是因为这里“又”表示的是“考了又考”的意思，这种意义与完全重复有一些微妙的差别：

* 明天又考一次。

今天刚考完明天又要考。

7. “又”表示动作周期性出现

“又”出现在未发生的重复事件里还有一种可能的情况。当表示某个循环往复的事物再度出现时，我们可以用“又”，即使这件事尚未发生。请看：

春天又快到了。

明天又是星期天。

又轮到他站岗了。

这种意义很可能是由动作接连出现的意思演变过来的，因为它暗含了时间快，周期短的主观感受。注意区别“明天又是我值日”和“明天还是我值日”的区别。前者是完全重复，而后者是延续性重复。因此，说“明天又是我值日”时，前一天不一定是“我”值日；但说“明天还是我值日”时，今天一定也是“我”在值日。

六、总结

文章最后，我们总结一下四个词在表示重复时的用法：

1. 又：

通常用于陈述已经发生的重复事件

有时可用于未发生的重复事件，例如表示动作接连不断、周期性重复时。

绝对不用于延续性重复

2. 还：

用于非完全重复，表示附加

常用于疑问句

倾向于在后面附着时间副词和谓宾动词

附着时间副词和能愿动词后可以以表示非完全重复的身份进入完全重复格式

可用于延续性重复

3. 再：

只用于未发生的完全重复事件

可以表示动作顺承，进入不完全重复的格式

有表示虚重复、进入祈使句等多种特殊用法

可用于未发生的（假设的）延续性重复

4. 重/重新：

可用于所有形式的完全重复

语义限制很强，含有前次动作徒劳或前一阶段结束的意义，常为辛勤劳作所得

绝对不用于不完全重复

绝对不用于延续性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