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陂村有一人,叫黄炳思,一日,去未来岳丈大人家办事,走至河桥头,后方奔来一匹马,十分迅疾,凭着背影,黄炳思知道,此人是少东家史梁,自家祖上三辈都租种着史家不少田地,得着史家照顾。
却见一个挑夫从桥那头走来,史梁急忙勒缰,马蹄收不及,将这挑夫撞入河中,生死未卜。史梁也是个毛头小伙,脸都吓绿了,史家对佃户乡里极好,若被父亲知道这桩丑事,还不被他打成半死。
眼下只有黄炳思在场,史梁下马,冲黄炳思作揖,问他会不会水。
黄炳思瞧了瞧身上的新衣裳,不愿脏湿了衣服,于是就劝史梁,“少东家,这挑夫掉入水里,我看他是活不了了,不若我们各自散去,装作不知便是。”
那史梁想了片刻,抹了把额头的汗,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递于黄炳思手里。
黄炳思客气一番,也便接了。
后来,这挑夫的尸体被捞了上来,经检验吏检验,说是失足跌入河中淹死,挑夫媳妇和三个年幼儿子,嚎哭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黄炳思特跑去瞧热闹,归家后,数日耳中净是这哭泣聒噪声,不胜其烦。
忽一日黄昏,黄炳思在村口乘凉,瞥见一人经过,细眼观瞧,心里一骇,这人不是那日死掉的挑夫吗?但见这挑夫急匆匆地朝村猎户老王家里奔去,却不知何事,于是他也尾随到老王家,甫一进门,就听见老王“哟”了一声,原来院落的一笼子里,有一只大狐狸刚刚生了条狐狸崽子,这狐狸崽子右眼有道疤,与那死去的挑夫一致,黄炳思心忖道,奇了,这挑夫却是投胎到了狐狸身上。
黄炳思不敢声张,只是时常借机去王猎户家里,这狐狸崽子,一双绿眼,一看就是狡猾畜生,数月后,咬破笼子,逃之夭夭。
黄炳思起初担心,它会寻少东家史梁报复,但见这日子一天天过去,史梁也未有异样。
后来,也便淡忘了这事,转眼寒暑相推,竟是过了一个甲子之数。
黄炳思成了近八旬的老叟,那史梁也于十年前患病死去,史家渐不如前。
一日,西陂村来了一个看地仙儿,说起这村中之事,无一不准,村民连连称奇,那史梁的儿子史裕之,也付了卦金,让这先生解惑,寻问史家兴败。
这先生咦了一声,道,“你父辈以上,乃是大户,只是近些年来家业萧零,问题出在你父亲的坟上,将他骨骸挖出,寻一宝地,这风水之功即成,可荫及十代哩。”
史裕之眼睛一亮,忙请他到宅里说话。
话传到老头子黄炳思耳里,黄炳思驻杖也去看热闹,正碰到这先生从史家院子出来,后面跟着史裕之,千恩万谢。
待先生快步经过黄炳思身边时,黄炳思忽嗅得一阵臊气,一眼瞥到这看仙儿的右眼有道胎疤,那眼睛竟是碧绿色的。
黄炳思一惊,刹时想到了六十年前的那桩命案,那个挑夫,那个转世的绿眼狐狸。
想悄然尾随,可年迈步缓,跟了几步,这先生便不见了。
黄炳思人老成精,诸多狐妖鬼怪之事,也有所耳闻,知道这野兽家畜,一旦上了甲子之数,便深通人性,那有灵性的狐狸,更能幻化成人形,维持一柱香时间。只是这狐狸多年不报复,为何而今要将史梁的骨骸挖出来,是为何解?
便将看地仙儿的真实身份说于史裕之听,史裕之大骇,他父亲将死之时,将那件陈年命案透露给他,那黄炳思所言非虚,若挑夫转生的狐狸有意加伤史家,该如何是好。
唤来家族长辈暗中商议,那堂叔说道,我素闻狐狸成精之初,会幻成人形,而后,便会引来天雷,这狐狸头顶人头骨,雷劈下来,便只劈破这骨头,狐狸保得一命,岁增三百,这人头骨也是有讲究的,须是上辈子仇人的,但上苍不容狐狸刨坟取骨,但若是碰巧仇人骨骸裸露在外,狐狸便可直接取之。
话说到此,黄炳思一拍大腿,那狐狸蛊惑你们,要将东家的骨骸挖出来,岂非趁机盗取东家的头骨?
众人恍然大悟,共谋得一计。这些年周遭地理变化,史梁的阴宅坟冢确显劣势,史裕之之前已有迁坟念头,到时可用一副无主的义骸,替换掉父亲史梁的骨骸,狐狸来取时,便可中计。
依那看地仙儿所挑的日子,将史梁的骨骸挖出,摆于宅院里,暗里偷梁换柱,是夜,重新入棺时,只见一只大狐狸,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以迅雷之势,抢了假史梁的头骨戴在头上,然后飞一般地逃窜,刚跑到村口,天空降下一道霹雳,打在狐狸旁边的树干上,劈为两段。
狐狸咦了一声,突然止步,似乎发现中计了,它两只前爪握住这人头骨,想将它摘下,却怎么也弄不下来,急得吱吱乱叫,须臾,天上又降下一道惊雷,狐狸堪堪将它躲开。
凶险万分间,它突地跃了起来,钻到人群中去,抓住一人衣衫,这时,上空第三次降下天雷,正好将这狐狸脑袋上的人头骨劈为两半,狐狸死于天威,那被它抓住的老翁亦是浑身焦黑,没了气息。说来也怪,诸人本来就是相挨着的,这雷单单就劈死了一人一兽。
这老翁正是黄炳思。
后来,有懂行的人解释,这黄炳思道破天机,遭了报应。狐狸能活六十花甲,要躲那箭枪毒害,自然灾祸,防着野兽吃掉,已是万难,天理循环,让它戴上前一世仇人的头骨,躲避天雷之劫,也算是一饮一啄,然而,却被黄炳思搅和一番,闹得这畜生形神俱灭,黄老头亵渎天理,该有此报。